专栏

李保峰:“绿色建筑”并不是最“舒适”的建筑

时间: 2013-07-17    来源:中国绿色建筑网    
       李保峰教授研究绿色建筑十余年,从理论到实践,他践行着一种独特的建筑方法,“既要做绿色的建筑,也要做美的建筑”。他认为,建筑最基本就在于“绿色”,顺应自然,依地理和气候变化而建。“凡是传统的都是生态的”,在他眼中,绿色建筑的最高境界便是顺应自然风土,利用自然环境所创造的设计。
        绿色建筑的实践之路,对李保峰个人而言,更是一种生活方式的转变。他平时走路上班,住在不到一百平方米的房子里,基本不开空调。“生活朴实一点,低调一点,就是最好的节能。”这种朴实的自然观,就是绿色生活。

“绿色”是一种道德高度
        记者:为什么会研究绿色建筑,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一领域有所关注?
        李保峰:我最早接触绿色建筑大约是在1998-1999年期间,那时候刚回学校开始做研究。在此之前,建筑设计一直是较为重实践的专业,这时开始做一些研究,其实对我也是陌生的。当时有很多可关注的研究范围,包括历史文化遗产、传统文化保护、老年人居住健康等,其中绿色建筑很有意思。
        当时世界上已经有一些成功的建筑师做了一些作品出来,这些作品在形态上与传统建筑很不一样,不是现代的,不是古典的,甚至与所谓后现代的也不一样,这是一个很值得让人思考的事情。1999年我在北京参加了一个世界性的建筑学大会,这个会议每三年召开一次,那一年正好在北京召开。当时有许多国际著名设计师都参加了,其中有一位特别吸引我注意,他就是托马斯·赫尔佐格。
        他是研究绿色建筑的,他的建筑作品非常精彩,每个建筑特色鲜明。而这个特色鲜明的理由并不是由他个人喜好任意而为的,全是基于绿色建筑的分析。比如他为了通风,会把某个地方拔高一点,为了防止热量散失,很大的木头上面只有一个很小的窗户,或者又为了遮阳做了个什么东西,所有这些特点全是基于节能、环保、健康、节省资源这些理由做出来的。这实际是将绿色建筑这样一个有道德高度的事情和建筑学这样一种艺术性很强的专业结合起来了,我觉得太有意思了。
        记者:你后来到德国去了解和研究绿色建筑,有没有哪个设计尤其吸引你?
        李保峰:2000-2001年,我有机会再次去德国,这次系统地对绿色建筑有了了解。那时候德国已经有建筑师开始用建筑学的办法来做节省能源、保护环境这样的事情了,赫尔佐格早在上世纪70年代就已经在做这方面的研究。他们已经意识到全世界能源会面临紧张,必须要做节能的建筑,不能做能耗的东西,赫尔佐格可以说是最早提出绿色建筑理念和从事这方面实践的建筑师。
       在德国的那一年,我看了不少建筑,赫尔佐格做的那些绿色建筑我都一栋一栋跑去看了,只有周末的时候,拿着地图坐火车,到雷根斯堡、汉诺威、慕尼黑等很多城市,一个个去看。有时候他会打电话帮我约,我自己也偷偷看了一些。因为业主知道建筑师要来,很多东西总不自然。我看到那些很大跨度的厂房,白天进去可以一盏灯都不用开,很是感动。现在我们很多标榜绿色建筑的,大白天还开着灯,这是绿色建筑吗?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宗教建筑,那栋建筑用作学生训练中心。其中有一个学生宿舍,其建筑材料是以北极熊的皮和毛作原型做出来的,这种材料可以高效地把微弱的太阳光全部吸收进来,而体内的热并不会散发掉。这种材料装在建筑外表皮,假如室外温度八度,室内可以达到二十多度,是极为高效的吸收能源的方法。墙体可以储存传热,建筑又做得很漂亮,漂亮得很有道理。他所有的造型都在解决能源问题、环境问题、资源问题。

实现建筑与自然环境的和谐共生
        记者:绿色建筑,用建筑的办法解决不同地域不同气候的问题。这也说明,并不是所有的经验都可以直接拿来使用,还是需要因地制宜,考虑什么是适合自己的。
        李保峰:绿色建筑本来就是结合地理来解决问题,“一方水土一方人”,德国的经验不能解决我们的问题。但是地域不同,经济和文化状况不同,目标却是一样的,都是为了美好的生活,美好的城市。所以回来之后,我就开始结合武汉的问题做研究。尤其是针对长江中下游地区,这么大的地域,这么多的人口,这么好的地域,夏天这么热,冬天却是这么冷。到底有什么方法?这是很有挑战性的问题。
        2001到2004年,我们做了很多调查,我们和学生一起从上海、江苏到浙江、武汉、广东,调查既有建筑的能耗情况,尤其以公共建筑为主。在对许多传统建筑做调查的时候我们发现,乡村有很多策略,夏天用来对付热、冬天用来对付冷的方法,却都没有用了。
        我们拍了大量的照片,拿温度、湿度仪器去测量,同时对一个区域内的新房子和旧房子反复测量,看到底哪个更适用,好在哪里。就此我们也做了一些实验,比如窗户该怎么做,屋顶该怎么做,玻璃幕墙该怎么做,遮阳怎么做,通风怎么做,做各种实验和试法,夏天、冬天各种不同的做法。
        我们在院大楼的屋顶做了一个真正的房子,1:1大小,进行大量的研究和数据。比如已经有一层皮了,在建筑外面再做一层皮,然后看其和建筑之间的关系,中间放百叶好吗?靠玻璃好还是靠墙体好?角度怎样,材料怎样,通风口怎么开法,有很多考虑,各种排列组合。这样的实验房一共做了三组,6个房子,分组进行测试,两个完全一样的房子,一组换一个变量,来测量和调整获取数据。
        总的来说,就是要可调节。可调节的装置,可变化的表皮,夏天怎样比较好,冬天怎样比较好,构造随时可调节,可以随时加一个东西减一个东西。气候、环境是在变化的,你不变化就浪费能源。人对热和冷的容忍是有极限的,可是环境变化是很大的。人受不了夏天热冬天冷,夏天开空调,冬天开暖气,这不就是能耗吗。可是如果窗户是可以调节的,夏天可以让它不那么热,冬天不那么冷,就减少能耗了。用变化的办法来应对变化的气候,来满足这个不太有变化的身体的需求。

传统民居,让房子自己来实现平衡
        记者:现在世界上哪些地方对绿色建筑研究和实践较好?中国的情况又如何?
        李保峰:绿色建筑发展最早的是欧洲,德国最典型。德国是个高度关注环保的国家,因为资源有限,又主要以出口为主,他们有很强烈的危机感,看问题也比较有前瞻性,他们很早就提出能不能少用一点能源,让房子自己来实现平衡。
        能源危机问题现在我们都知道,天然气、煤、石油资源有限,将来怎么办?人是很难再退回到古代去生活了,所以太阳能、风能、潮汐能很多不可能的东西,德国人去研究这个。研究之后就鼓励、推广。政府税收补贴来鼓励这个。日本这方面也做得不错,它和德国很相像,没有资源,国土又小,很有危机感。相对来说,美国这方面就差得多,民间有一些人做得倒是还不错。
        在中国,现在绿色建筑理念基本已经变成大家的一个共识了,建筑师能用都会尽量用,情况比十多年前好很多。但是要大规模推广,还是有难度。现在许多建筑都使用了绿色技术,有多高标准就要具体看了,看你想挂几颗星。
        但是,目前社会对建筑学的认同却是非理性的。中国近几十年经济发展成就,反映在建筑上总是要用建筑体现成就。这些年出现了不少这样的建筑,可是,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做标志性建筑?干嘛要张扬,要尖叫,要疯狂。现在早不是这个时代了,人太渺小了。
        我们的文化里有个很糟糕的东西,就是对过去的否定。我们对旧东西没感情,对新东西有向往。所以你看新建筑到处都是,老房子拆了不少。我们没有历史感,缺乏对历史价值的认同。破房子有什么美?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城市都要有年轮,不然就会显得苍白。你不能说,老人不美,所以就不要了。这是不能用美和丑来衡量的。用建筑的办法显示我们的成就,这是一个很可悲的事情。我们为什么不能把历史留下来,种点树,种点草挺好的。房子本身就是城市的一部分,不能脱离环境来谈,不能脱离城市的地理和文脉。以前老的传统民居,许多就是生态建筑,那些所谓的“风水”,从空间、格局等各方面,都是有讲究的。
        记者:“绿色建筑”是城市可持续发展极为重要的一个环节。与绿色出行一样,有时候它其实也是一种人的生活方式和态度。
        李保峰:绿色建筑不仅仅是房子,也有住区,也有城市的问题。这是不同层面的问题,单体建筑是个小系统,城市是个大系统,都是为了保护环境,为了同代人和后代人的地球。
        在没有城市之前这里一定是一块自然的环境,有水、有山、有绿化、有一个自然的格局,动物植物自由地迁徙。因为有了城市,有了道路房子,所有的迁徙都被隔断了。河流改道,植物损坏,生态系统不再是系统,都是孤立的树,孤立的水,孤立的山,所有生态系统都被隔绝了。如何重建这个生态系统,让生态系统的连续性可以实现,这是一个问题。怎么重建城市绿的体系,不因人而让整个系统被阻隔了、被僵化了。人也是其中一部分,没有这个系统,人怎么活呢。所以我们说绿色生活,平和地生活,没有必要那么奢侈,那么张扬。

先节能,后舒适
        记者:为什么绿色建筑的推广总是显得比较困难?
        李保峰:从理论上讲,绿色建筑很清楚,就是为了降低能耗、节省资源。但是从建筑上讲,建筑师要多花些钱是没有理由的。所以,这个本质不是个经济概念,而是个道德概念。
        绿色建筑与其他建筑最大的差别在于道德高度。我们说绿色的、环保的,从来就不是最舒适的,最享受的。人若要追求舒适的最大化,就是将感观物理化,然后去达到那个指标,就舒适了。那与绿色无关,所谓绿色建筑,绿色生活,是在节能前提下的舒适。
        这其中涉及两个问题,一个是代内平等一个是代际平等,即所谓的空间和时间。能源是全人类共有的,污染是没有国界的,环境保护不仅是保护自己的空间,也是保护全人类的空间,不能因为你要舒适就把其他人的环境破坏掉了;还有一个时间问题,我们这代人这样生活,那下代人怎么办,下下代人又怎么办。绿色建筑实际上是在讲这么个事情,即做建筑不能把其他人的资源环境消耗掉了,别把子孙后代的幸福也消耗掉了。
        所以更重要的是生活方式问题,是做人的态度。人到底有多大的需求呢?你一天可以吃多少东西,需要睡多大的床?朴素一点、低调一点,别那么自以为是,过得去就行了。研究绿色建筑这么多年,我自己发生很大的变化,到现在我还住在不足100平的房子里,基本走路上班,不怎么吃肉,也基本不穿名牌,心态很平和,挺好的。
        记者:我们说“绿色建筑”,常常是从环保的角度来谈。“绿色建筑”与一般建筑比起来,除了节能,还有哪些特别之处?
        李保峰:我并不愿意把技术那套东西作为建筑的主导,建筑说到底是艺术、人文、技术等综合的艺术。绿色建筑,我们鼓励绿色理念能用多少就用多少。但是不仅仅是用了多少技术,或者是达到了某个指标而已。
        现在有些绿色建筑很多指标都很好,“绿色三星”,但是一看怎么那么丑啊,我不那么做。绿色是建筑最低的要求,它还有很多要求,如果它不美、不能打动人、不好用、与周围城市没有特别好的关联、不考虑使用者的心态、不考虑公共利益,那都不是好建筑。建筑学要考虑好多好多事儿,绿色只是其中那一点点事儿。绿色是建筑最基本的底线,就跟做人不能害人一样。如果你排放大、污染大、你耗能太多、用多了能源,当然害人了。所以要少排放,少能耗。“不害人”要付出代价,要经得住诱惑。但是“不害人”就够了吗?还有艺术、审美、文化,不能把那些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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